撰文|沈瑋、張博、高鵬
此次秋拍收錄白石翁《秋水共長天一色》、《九秋圖》、《大好秋光》三件不同形制的鼎盛佳作,在白石老人臻之化境的秋景、秋光、秋色之中,窺見的不僅是筆、墨、色三者之間的渾然合一、老成爛漫,更是一位暮年老者對四季生命的不屈綻放。
We’ve got three masterpieces of Qi Baishi for this autumn auction: Autumn River and the Vast Sky, Nine Autumn Plants and Nice Autumn Scenery. The autumn sceneries in the three masterpieces with different sizes show us the magical realm of Qi’s artistic attainments, which present harmonious and brilliant integration of brushwork, ink and color, and moreover, the unyielding pursuit of an old painter to the life in four seasons.
齊白石(1864-1957)
秋水共長天一色
設(shè)色紙本 立軸
QI BAISHI
PAVILION OF PRICE TENG
Hanging Scroll; ink and colour on paper
105×49.5 cm
上款人/舊藏:“琪翔部長、秀儀女弟”即黃琪翔、郭秀儀伉儷。
鈐印:白石
題識: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琪翔部長、秀儀女弟同玩。九十二歲白石。
著錄:《齊白石辭典》,第314頁,中華書局,2008年版。
出版:
1.《齊白石繪畫精品集》,第123頁,人民美術(shù)出版社,1991年版。
2.《榮寶齋畫譜·73》,第34頁,榮寶齋,1997年版。
3.《齊白石全集·7》,圖編125,湖南美術(shù)出版社,1996年版。
4.《中國美術(shù)家作品叢書=齊白石》,第185頁,人民美術(shù)出版社,2000年版。
5.《齊白石的世界》,第478-479頁,羲之堂文化出版事業(yè)有限公司(臺北),2002年版。
6.《齊白石的藝術(shù)世界》,第54頁,時報文化出版企業(yè)股份有限公司(臺北),2002年版。
來源:
中國嘉德1995秋季拍賣會,“楊永德藏齊白石書畫”專場,第226號拍品。
說明:
黃琪翔與郭秀儀夫婦上款。黃琪翔(1898-1970),字御行,廣東梅縣人。國民革命軍陸軍上將。著名愛國將領(lǐng),政治活動家,中國農(nóng)工民主黨創(chuàng)始人之一。郭秀儀(1911-2006),女,廣東中山人,出生于上海。知名愛國民主人士、社會活動家,中國婦女運動的先行者之一。通過摯友胡絜青的介紹,郭秀儀執(zhí)弟子禮拜於白石老人門下,此后侍奉筆硯達(dá)6年之久,是齊白石晚年最得意的女弟子之一。
唐詩宋詞之中,秋總是帶著蕭索和肅穆,總是蘊(yùn)含著離別與思念,縱是紅葉青苔的醒目之色,也總是被賦予著一絲絲的悲涼愁緒。然面對這樣的千年傳頌,白石翁卻道是要為當(dāng)下親之所見的秋色叫上一絲委屈,濃黃的菊,火紅的葉,撲翅飛舞的小蟲,還有那怒放之中濃郁的桂花香,碧水染著金色的光與明艷的紅黃色調(diào)相互交融,秋乃是四季暖陽余溫中迸發(fā)的最后一股火熱生命力。
此次秋拍收錄白石翁《秋水共長天一色》、《九秋圖》、《大好秋光》3件不同形制的鼎盛佳作,在白石老人臻之化境的秋景、秋光、秋色之中,窺見的不僅是筆、墨、色三者之間的渾然合一、老成爛漫,更是一位暮年老者對四季生命的不屈綻放。
秋水共長天一色
“五出五歸”于齊白石的藝術(shù)生命來說非常重要,從上世紀(jì)初葉始,齊白石以八年時間走過大半個中國,游歷西安、北京、桂林、江西、廣西、廣東等地。遠(yuǎn)游之前,齊白石的山水主要類似《芥子園畫譜》和“四王”山水。他坐在馬車和船上游歷,跋涉過洞庭湖、長江、黃河、漓江、珠江,登臨或路過華山、嵩山、廬山,增長了見聞,結(jié)識了很多朋友,品鑒了八大、石濤、金農(nóng)的作品。漫長的旅程中,邊走邊看,真山真水激發(fā)著他的靈感,江河湖海、日出日落都給了他鮮明的印象和感受。他將遠(yuǎn)游所見進(jìn)行剪裁和提煉,以親歷印象為依據(jù),不再依傍古人,對自然景觀的直接感受使他的作品更為成熟而具有極高的獨創(chuàng)性。
在這山水游歷中,“滕王閣”對齊白石的意義非凡。1904年春,恩師王湘綺約齊白石和張仲飏同游南昌, 過九江,游廬山。在南昌,齊白石住在王湘綺寓所中,并常去滕王閣、百花洲等名勝游覽。在《滕王閣并序》中,齊白石寫道:“甲辰春,余侍湘綺師游廬山。秋七月,湘綺于南昌邸舍招諸弟子聯(lián)句。湘綺師首唱云:‘地靈勝江匯,星聚及秋期?!瘬]筆難忘舊夢蹤,滕王閣上坐春風(fēng)。西山南浦今無恙,不見聯(lián)詩白發(fā)翁?!?/P>
“江南三大名樓”滕王閣始建于盛唐,坐落于南昌贛江東岸?!奥湎寂c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王勃《滕王閣序》千古傳頌,此情此景,也觸發(fā)了齊白石的豪情,并成為齊白石生命中永恒的意象。他運用“平淡天真之法”將滕王閣放在畫面最下端,施以褚石樓閣,烏黑瓦片,留白處是陽光灑落下來熠熠光澤。汀渚之上點綴數(shù)株高高低低的樹木,通幅大面積的是夕陽之下波光粼粼的水面。徐悲鴻曾屢屢對齊翁這樣的水面贊不絕口:“讓人眼暈”!他的“水”大多是這樣起伏圓緩,從畫外來到畫外去,平行推涌著由近及遠(yuǎn)的;先用干濕淡墨松弛、從容地寫滿整個水面,再用濃焦墨局部復(fù)寫,講究濃與淡、干與濕、斷與連、枯與潤的變化,蕩漾而有光照感。落日的余暉之中行來“孤鶩”,與最下部畫面重心相呼應(yīng),上下平衡,“超然象外”襯托出一個完滿而詩意的境界。
白石的山水畫在其繪畫品類中是格調(diào)最高的一種,吳昌碩在1920年為齊白石手書的潤格中寫道:山水加倍。須磨彌吉郎稱“白石翁畫山水最罕而佳也”。白石翁對山水格外寶重。1952年,齊白石在他九十二歲高齡的時候?qū)⑦@幅頗為自得的作品,題贈黃琪翔、郭秀儀夫婦。黃琪翔是民國時期著名軍事將領(lǐng)、新中國農(nóng)工民主黨領(lǐng)導(dǎo)人,郭秀儀則為齊白石入室女弟子,愛國人士、社會活動家。五十年代初,郭秀儀在老舍夫人胡絜青引薦下,拜師晚年齊白石,天資聰穎的郭秀儀侍奉筆硯達(dá)6年之久,深得恩師嘉獎,筆下的人物、山水、禽鳥、走獸、魚蝦、花卉盡得齊翁之妙,成為老人晚年最為得意的女弟子,得白石于畫作上并題多幅。兩家人往來頻仍,情同父女,郭秀儀因此珍藏許多白石老人精彩畫作,為名醫(yī)陳子林所作《山水十二屏》亦曾在50年代轉(zhuǎn)至郭秀儀與黃琪翔夫婦收藏。近年陸續(xù)有郭秀儀珍藏齊白石在市場陸續(xù)釋出。而本幅“滕王閣”則是早在1995年,便由中國嘉德“楊永德藏齊白石書畫”專場釋出。
1995年秋中國嘉德推出的“楊永德藏齊白石書畫”專場,收藏的165件齊白石作品專場,成為轟動一時的新聞熱點,其中包括后來以5292萬元成交的《蓮池書屋》,當(dāng)時便創(chuàng)下齊白石山水的拍賣紀(jì)錄。楊永德先生伉儷是香港著名實業(yè)家、文物收藏家,藏品講求博物館收藏的體系,對于齊白石甚是推崇,專場中齊白石山水《祖國頌》、花鳥《紫藤》、人物《老當(dāng)益壯》、《得財》等精品迭出。本幅《秋水共長天一色》在專場中估值位列前五,今季秋拍乃二十余年后重返中國嘉德,再續(xù)“嘉緣”,難能可貴。
齊白石(1864-1957)
九秋圖
設(shè)色紙本 橫披
QI BAISHI
AUTUMN FLORA
Horizontal Scroll; ink and colour on paper
65×175 cm
鈐?。喊资?、悔烏堂
題識:九秋圖。九秋秋字古。九十三歲白石。
著錄:《齊白石雙譜》,弟415頁,集古齋出版有限公司,1999年版。
出版:
1.《嘉德十年精品錄-中國近現(xiàn)代書畫·油畫·雕塑》,第20-21頁,文物出版社,2003年版。
2.《書畫拍賣集成—齊白石19995-2002》,第110頁,湖南美術(shù)出版社,2004年版。
3.《近現(xiàn)代中國畫名家—齊白石》,第132頁,上海書畫出版社,2008年版。
4.《齊白石花卉水族》,上海書畫出版社,2009年版。
5.《嘉德二十年精品錄·近當(dāng)代書畫卷·一》,第96-97頁,故宮出版社,2014年版。
九秋圖:白石知秋
陽鳥日倦、鳴蟬斂音、草木漸黃、白露朝霜。突然有一天,早起出門要加衣服,吃飯不要掛霜兒的飲料,睡覺開始關(guān)緊窗戶,那是北京的秋天來了。亂世的才子們用秋哀生不逢時,貶官的文士們用秋恨世道艱辛,家中的親人們用秋泣披甲之士。好像說起秋,總多少要帶點消極的情緒。這是千百年來人們給秋定的調(diào)性,我不喜歡。你只看風(fēng)起,不看山水明凈?你只看葉落,不看遍山佳果?你只看霜露,不看層林盡染?在我看來,北京的秋天不冷不熱,晝夜不長不短,大店小攤上各式樣兒應(yīng)季的新鮮水
果,街邊兒大鍋里裹著蜜糖在砂石里翻炒的肥大栗子,用草繩五花大綁碼的整整齊齊的鮮美肥蟹,水靈的蔥白兒拌炒著滋滋冒油的鮮嫩羊肉,這個活色生香的季節(jié),卻單只哀來悲去,多不值!
一輩子質(zhì)樸的齊白石應(yīng)該也不太同意給秋天配上消極的屬性。齊白石是文人畫家,他卻不愛文人悲秋的勁兒。他說秋“山翁把筆忙何苦,爭得秋光上海棠”,他又說秋“且喜垂垂見瓜日,秋風(fēng)又向小圓吹”,他再說秋“愁風(fēng)哭雨香還溢,治露嚴(yán)霜色更佳”。你看,齊白石世界里的秋總是明媚、鮮艷、濃郁的。
半輩子在湖南,半輩子在北京,齊白石想起來秋,是秋日里的芙蓉國,是遍開湘潭的桂樹花,是星塘里映著天光的紅蓼,是菜畦里飛舞跳動的秋蟲,是寄萍棠下垂紅可愛的海棠,是沾著露水葉齊苞大的秋菊。雨兒胡同里住了四十多年的白石老人,回憶起這些美好的秋天,調(diào)開顏色,鋪上紙,畫下了一張熱鬧明亮的《九秋圖》。也是秋天,這張10平尺的《九秋圖》在中國嘉德1994年秋季拍賣會上第一次露面。25年后的秋天,這一紙佳秋再入眼簾。
橫紙上,桂花、秋海棠、雁來紅、芙蓉、紅蓼、雙色菊、粉蜂、蜻蜓自右而左,漸次排開。都是白石老人拿手的花和蟲,揮灑起來如臂使指,輕松自如。筆力依然老辣過癮,紅花墨葉還是那么可人。大寫意用用,小寫意使使,再點三兩只小蟲,端的是那么悅目,那么養(yǎng)眼。還有滿紙的雅艷,紅的、黃的、綠的唱起主角,對比強(qiáng)烈,色調(diào)跳躍;兩團(tuán)墨色擔(dān)任配角,一招一式嚴(yán)肅扎實,恰恰好壓住了畫面。再加上自然天成的留白,畫兒立刻有了呼吸,高調(diào)和諧,雅俗共賞。
實際景物中,這些花草樹木未必長在一起。但你看這畫時,卻不會責(zé)問畫家雁來紅怎么斜生的這么低,桂樹是從哪里長出來。這么安排的原因,我想一是源自一種象征性的要求和畫面形式美感的需要,更重要的或許是一個93歲的老人想要通過這些生根心里、出于紙上的秋物,再仔細(xì)咂摸下記憶里杏塢星塘、鐵柵小院里好秋的滋味。
跟自己的好友老舍一樣,白石老人也愛秋,秋天或許“就是人間的天堂,也許比天堂更繁榮一點”。我覺得,白石翁,知秋之極。
齊白石、張鼎銘(1864-1957)
大好秋光·草書臨服食帖
設(shè)色紙本 成扇
QI BAISHI,ZHANG DINGMING
AUTUMN LIGHT, CALLIGRAPHY
Fan; ink and colour on paper
23×68 cm
題識:
(一)大好秋光。白石。鈐?。喊资?/P>
(二)服食,而在人間,此速弊分明,且轉(zhuǎn)衰老,政可知。乃欲與彥仁集界上,甚佳。諸如此事,皆所欣也。平自可爾。何所諮人?外將何必拘小繩墨?且令吳興不出界,當(dāng)可耳。便因余杭而行耶。不因此會,再舉難也。君便可,以仆書示之。但俗多怪,且在草澤者,為爾扇動蹤任,恐惡之者眾。木齋學(xué)長兄屬書。瞻叟漫作,時同客武林。 鈐印:張鼎銘
出版:
1.《中國近代繪畫》,第171頁,九雅堂出版,1991年。
2.《清末民初書畫藝術(shù)集》,第286頁,(臺灣)歷史博物館,1998年。
大好秋光
抗戰(zhàn)勝利之后,齊白石社會交誼日漸廣闊,“菊花題材”的作品在這一時期頻繁出現(xiàn)在白石老人的筆下,所求者大都是社會名流。而此時的齊白石也會根據(jù)客友的不同身份,和與之交誼程度來決定畫面的豐富程度。對于情誼深厚或出手豪闊者,白石老人也會很破例在畫中添加些工細(xì)的草蟲。也是正是這種工細(xì)結(jié)合的畫作,在近一個世紀(jì)以來最為人所喜。
而在求畫形式里,扇子又是較難應(yīng)對的形式,但白石老人對此卻從不以為怵,相反,常有佳構(gòu)面世,此柄《大好秋光·臨服食帖》當(dāng)是一例。扇中繪雁來紅一株當(dāng)中直立,左邊穿插兩株黃菊,花頭垂立,恰好與扇面順勢而下,右邊雁來紅的葉子上以工致筆觸繪一只蟈蟈,蒼頭翠翅,最右邊則沿著扇邊題“大好秋光”四個大字和落款“白石”二字,再無他物。濃紅的雁來紅,正黃的菊花,令人振奮,工筆描繪的蟈蟈細(xì)致入微,觸須、翠翅、細(xì)足清晰可見。黃與紅、粗與細(xì)、大與小,都成對比?;ɑ艿孽r艷欲滴,熱烈而歡樂,恰與他所題的“大好秋光”相呼應(yīng),觸目所及,皆是活潑潑的生命力,這也是齊白石所擅長的,在強(qiáng)烈的對比中突出生命的活力,讓人在觀賞時又能敏銳地感受到生命的過程,捕捉到轉(zhuǎn)瞬將逝的大好秋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