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小樸
松濤園的藏石,亦秉承前人對于印石文化的理解,即不獨欣賞印石的自然造化之美,乃以印石為載體,來容納篆刻、雕刻、文辭乃至歷史等文化藝術的信息,并最終展現(xiàn)一個收藏者對于傳統(tǒng)藝術文化的珍視和責任。
Stones collected by Songtaoyuan inherit the understanding of ancestors toward the culture of seal stones. With seal stones as the medium, seal cutting, carving, character printing and record of history are available. The cultural and artistic information ultimately convey the appreciation and responsibility borne by collectors toward traditional culture.
明清之際,印學大興,其中一個重要的時代背景,就是多種易于受刀的葉蠟石性質(zhì)的石頭被引入篆刻,當時稱之為“花乳石”,也就是后來大家所熟知的壽山石、青田石、昌化石等石種。治印材料改變所帶來的影響是革命性的:一方面,具備更高文化藝術修養(yǎng)的文人得以親自操刀刻印,這一現(xiàn)象直接改變了兩千年的印章史,篆刻從此進入了藝術的新紀元;另一方面,印石作為一種極具觀賞性的對象,其本身的審美價值亦得到挖掘,帝王將相、達官貴胄以及文人士紳等精英士人藏石、玩石成為一時風尚,并在此過程中注入文化性和藝術性的基因,從而建構起印石欣賞與篆刻藝術、雕刻藝術的審美系統(tǒng),“印石文化”因此得以豐富、發(fā)展。
松濤園的藏石,亦秉承前人對于印石文化的理解,即不獨欣賞印石的自然造化之美,乃以印石為載體,來容納篆刻、雕刻、文辭乃至歷史等文化藝術的信息,并最終展現(xiàn)一個收藏者對于傳統(tǒng)藝術文化的珍視和責任。本專場所推出的38件松濤園舊藏,包括田黃石12品,雞血石5品,芙蓉石15品以及清代壽山石圓雕人物6品,其中有名品印石,有名家篆刻,有名家雕工,有名人舊藏,可謂石種品類與收藏要素齊備,而其鑒別之精、趣味之雅,則更令人心生敬意,目之為印石文化的一次精品展覽也不為過,故專場名之曰“物華天寶”,應是實至名歸。
以下,就以田黃、芙蓉、雞血及壽山石圓雕人物為類別,擇其要者介紹如下。
壽山田黃石蟠螭鈕方章
A SHOUSHAN TIAN-HUANG
SQUARE SEAL SCULPTED
WITH AUSPICIOUS BEAST
3×3×7.8cm; 163g
田黃部分12品皆著錄于素有“田黃寶典”美譽的《田黃賦》一書中,集材質(zhì)、雕工、篆刻與品味眾妙于一體。田黃之貴重與難得人所共知,而能以富貴之質(zhì)兼具文雅之氣者,才稱得上真正的文人雅玩,歷來是印石收藏中百不一見的極品。最具代表性的便是清代篆刻大家吳讓之所刻“沈平章字協(xié)軒”六字白文田黃章,此章六面方,通體呈古雅的蜜蠟黃,色澤沉郁,肌理細潤,包漿瑩然;章體中部有幾道紅筋蜿蜒有態(tài),讓原本平整的印邊頓時極富平面構成的美感。此印印面刻“沈平章字協(xié)軒”,印頂刻邊款,布局輔以界格,六字篆法渾厚中顯自然靈動,在刀法痛快中見雄強之力,堪稱吳讓之白文的經(jīng)典之作,在吳氏印譜中多有著錄。吳讓之傳世印作不多,而有其本款者更少,故此田黃印尤顯珍貴。
這部分之最大宗者,乃是琳瑯滿目的雕鈕作品,其題材多樣,涉及圓雕、高浮雕、薄意等多種經(jīng)典技法,或古雅稚拙,或優(yōu)美精巧,于清代雕工純熟之技巧、巧妙之構思可逐一領略。
古雅稚拙者如“玉璇”款田黃太獅少獅鈕方章,印面為西泠八家之一趙之琛所刻“燕山宋氏金坡珍藏書畫印”朱文,印鈕為壽山雕刻一代宗師楊玉璇所雕。此章通體呈枇杷黃,臥獅神態(tài)威嚴中透著和煦;印身與印鈕比例講究,雕工精湛中帶著質(zhì)古之氣,堪稱大家手筆。田黃瑞象方章質(zhì)地瑩潤通透,瑞象四足直立,渾厚雄壯,充滿力量感。還有田黃瑞獸蒲牢鈕章,蒲牢四腳強健有力支于地上,背部高聳,雙目圓睜,有凜然不可侵之態(tài),動態(tài)捕捉精準傳神。
壽山田黃石太平有象鈕方章
A SHOUSHAN TIAN-HUANG
SQUARE SEAL SCULPTED
WITH ELEPHANT
2.8×2.8×4.7cm; 71g
印文:天宇自廫霩可以永長年。
優(yōu)美精巧者又如螭龍鈕田黃對章,器型周正,印鈕一雕蟠螭,一雕螭龍,細節(jié)刻畫呈現(xiàn)出一種無比精確又大氣淋漓的藝術效果。民國高官黃郛舊藏、篆刻家王壯為題盒的田黃蟠螭瑞獸鈕長方章,鈕雕三螭,神態(tài)各異,線條柔美,場景富有感染力。陳巨來邊款的田黃蒼龍戲水鈕長方章,肌理清透瑩潤,以精湛的拉絲技法表現(xiàn)四周層層海水,對于蒼龍頭部、鱗片等細節(jié)的刻畫同樣一絲不茍,是一件極富創(chuàng)造力和功力的佳作。
田黃稀有、金貴,故為人所重,而雕鈕本就是比較耗費材料的做法,這些作品有的中間鏤空,有的將印面削方成圓,甚至還有一件田黃圓雕高士像。可見古人為得一佳作亦是全力以赴,不計成本。而當時使用之人,其財力、膽識以及眼界顯然均不同常人。
林清卿作 壽山田黃石銀包金薄意菊花蝴蝶方章
A SHOUSHAN TIAN-HUANG SQUARE SEAL WITH FINE CARVE OF CHRYANTHUM AND BUTTERFLY IN RARELY SEEN SILVER WHITE GLAZE OVER GOLDEN COLOR
2.3×1.5×5cm; 52g
印文:晴窗檢點白云篇。
另有以高浮雕技法所作的田黃蟠螭鈕方章,刻祥云繚繞中出沒的兩條螭龍,其動物的形象及云紋的處理顯然受到秦漢石刻的影響,線條簡潔明快,動作張弛有度,充滿強烈的韻律感。還有田黃銀包金長方章、田黃烏鴉皮隨形章,一為近代名工林清卿所作菊花蝴蝶,花枝舒展婀娜,搖曳生姿,一雕山間清趣之景,竹影搖曳,鳥聲依稀,皆趣味高雅,饒有文人畫趣味。
芙蓉石部分的印鈕雕刻亦有令人矚目的佳作,如白芙蓉群獅曼舞方章,器形碩大,鈕雕四獅首尾相接環(huán)繞相逐,動態(tài)感十分強烈;又如“巢云松”朱文隨形扁章,以淺浮雕刻一株蒼古的梅花纏繞橫斜,頗有陳老蓮筆下老梅的樸拙古逸之氣。然這部分最值得關注者,乃是齊白石、趙叔孺、王福廠、唐醉石、溥侗等近代名家的篆刻和自用印。齊白石為夏壽田所刻“直心居士”白文太獅少獅鈕芙蓉章,布局簡約明快,刀法單刀直入,猛利中見雄強,爽快里有渾厚,是齊白石印風成熟時期的典范之作。夏壽田是齊白石老鄉(xiāng),民國政壇要人,當年正是在他的引薦下,初到北京的齊白石得以認識曹錕,從而漸漸在人事生疏的異鄉(xiāng)立足,并最終揚名民國藝壇。可以說,夏壽田是齊白石早期的貴人之一。
吳讓之刻 壽山田黃石平頂方章
A SHOUSHAN TIAN-HUANG STONE SQUARE SEAL CARVED BY WU RANGZHI
3×2.9×6.2cm; 141g
印文:沈平章字協(xié)軒。
邊款:癸亥大寒節(jié)為協(xié)軒仁兄鑒賞,讓之。
王福廠為溥澗所刻“花源草堂”白芙蓉薄意隨形章,篆刻為王氏典型的元朱文一路,篆法工整嚴謹,線條靜穆秀勁,每字皆有獨立邊框,展現(xiàn)出濃烈的裝飾趣味,顯然為其精心之作。溥澗為滿清皇族,畫家,曾與其兄伯溥苫、溥心畬、啟功等人組織“松風畫會”。唐醉石為溥侗所刻朱文“詒晉齋中五葉文孫” 獅鈕章,線條峻拔,氣質(zhì)超邁,其邊款是一則信息十分豐富的文本,其中提到溥侗的曾祖父成親王永瑆、明末書畫家項圣謨及其祖父大收藏家項子京,可見明清兩季文人精神之傳承。還有趙叔孺所刻“春好樓”朱文太獅少獅章,氣息從容雅馴,是一方石、刻俱佳的作品;吳樸堂為近代南潯巨富劉安溥所刻“烏程劉安溥章”海水云龍鈕隨形扁章,秀雅整飭,功力精深。這些印章多為名家為名人所刻,篆刻、雕鈕藝術之外,還有一段段人物交游、藝林舊事可堪回味,而這,正是印石作為一種文化載體所展現(xiàn)出的特殊價值。
如果藝術之美是印石文化長期修煉的內(nèi)功,那自然之美則是其天生的外在特質(zhì)了,尤其是雞血石,能讓我們對造化的神奇擁有更為直觀的視覺感受。雞血石素以章體所涵雞血之面積與成色定其等級,而雞血的色澤、層次、形狀千變?nèi)f化,因此,本專場的五件雞血石章亦是各具特點,可堪玩味。如其中的大紅袍素章,通體紅艷之色均勻飽滿,渾厚如漆,滋潤如水,華麗如貴婦,氣宇非凡,是一件難得兼具文氣與貴氣的逸品。又如雞血對章,質(zhì)地溫潤通靈,血色鮮艷奪目,絢麗中不乏清新,富貴中可見文雅。其他或夢幻,或溫婉,或靈動,不施任何雕工而愈顯雞血石血色的變化多端,是治印的良材,亦是案頭把玩的佳物。
趙之琛刻 楊玉璇制
鈕壽山田黃石太獅少獅鈕方章
A SHOUSHAN TIAN-HUANG
SQUARE SEAL SCULPTED WITH LIONESS AND CUB
4×4×5cm; 164g
印文:燕山宋氏金坡珍藏書畫印。
邊款:戊辰七月望趙之琛作。
丁卯九秋又栩刻。
軟性印石在明末后的大量使用,除了推動篆刻的文人化,另一個重要的成果就是推動壽山石雕刻藝術的成熟與完善,其標志就是出現(xiàn)了楊玉璇、周尚均等具有開拓性的大師。其個人風格對當時的影響,從本專場所呈現(xiàn)的6尊壽山石人物造像不難察覺。這些雕像多為羅漢,體態(tài)講究,開臉精確,神情多變,五官極具個性化,一眼可見人物之性格特質(zhì);而其對人物毛發(fā),對衣紋線條,以及領口、袖口和背部等處裝飾紋樣的處理,無不現(xiàn)實出細膩精湛的技法。這些雕像雖然大多出自無名氏之手,但其所深受楊、周二人風格之影響是顯而易見的,而這,也正是圓雕藝術在當時已發(fā)展到相當高度的例證。
藝術的發(fā)生、發(fā)展,從來都是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印石能成為篆刻、雕刻等不同門類藝術的共同載體,乃至發(fā)展出一套完善的審美價值系統(tǒng),歷經(jīng)了何止幾百年的時光。而收藏何嘗不是如此,一個規(guī)模、水平、審美都高度相當?shù)氖詹伢w系,同樣也不是一朝一夕得以建立,考驗的是收藏者的財力、學力和毅力,往往要花費一生的心血。因此,這個專場所呈現(xiàn)的收藏品,背后凝聚的其實是收藏者對印石文化的獨到理解,而這種理解,無疑是建立在其對宏觀藝術史的觀察,以及其過人的文化觀和人生觀之上的。
齊白石刻 壽山芙蓉石太獅少獅鈕方章
A YELLOWCLAY TEAPOT
BY PEI SHIMIN
3.2×3.2×5.8cm
印文:直心居士。
邊款:白石。
壽山芙蓉石群獅曼舞鈕大方章
A YELLOWCLAY TEAPOT
BY PEI SHIMIN
5.1×5.1×10.4cm
印文:才力應難跨數(shù)公,凡今誰是出群雄。
或看翡翠蘭苕上,未掣鯨雨碧海中。
昌化雞血石牛角凍地方章
A YELLOWCLAY TEAPOT
BY PEI SHIMIN
1.7×1.7×6.9cm
昌化雞血石大紅袍方章
A YELLOWCLAY TEAPOT
BY PEI SHIMIN
1.5×1.4×6.9cm
王福庵刻
壽山白芙蓉石
薄意荷葉圖方章
A YELLOWCLAY
TEAPOT
BY PEI SHIMIN
3.4×2×6.5cm
印文:花源草堂。
邊款:花源草堂,
福庵仿明人印。
壽山白芙蓉石鳳鈕印章
A SHOUSHAN WITH FU-RONG
SQUARE SEAL SCULPTED
WITH PHENIX
2.3×2.3×4.1cm
印文:賜名曰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