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靜萱
世人皆知黃賓虹先生山水風格為“山川渾厚,草木華滋”,本作《西泠山水》依題“范華原畫層層深厚”,可知黃賓虹意取范寬。范寬存世名作如《溪山行旅圖》,可觀巍峨雄壯、恢弘闊大之崇高美;《雪景寒林圖》可觀細密幽深、回環(huán)往復之優(yōu)美。黃賓虹所言學“范華原層層深厚”,實為學古人“山川渾厚”之內(nèi)在氣脈精神,即以現(xiàn)代筆墨形式塑造出如范寬山水之氣象宏偉、深厚雄渾之境界。
本作以西泠山色為題,寫西湖一角之隅乃見山川之大。92高齡的黃賓虹,毫無取巧之意,構(gòu)圖盈滿,只在畫幅中部留小片空白示此為西湖,映襯之下,凸顯環(huán)湖山勢層層深厚,逶迤縱橫。此種構(gòu)圖可見賓翁化范寬《溪山行旅》之縱向取勢,變?yōu)槠竭h無盡之橫向山水,足見其深得“山川渾厚”之境界精髓。傅雷這樣寫道:“賓虹廣收博取,不宗一家一派,浸淫唐宋,集歷代各家精華之大成,而構(gòu)成自己面目。尤可貴者他對以前的大師都只傳其神而不襲其貌,他能用一種全新的筆法給你荊浩、關(guān)仝、范寬的精神氣概,或者是子久、云林、山樵的意境?!辟e翁崇尚范寬,晚年更常擬其筆意,范寬曾云:“吾與其師人者,不若師諸物;吾與其師于物者,未嘗師諸心”。由此看來,從師人到師造物,終歸賓翁一己之心的膽魄和智慧,是先生與古人接、與天地接的法外之境。
賓翁此作點畫披離、墨滲漬化,坡石樹屋欹側(cè)欲摧,但又似被一種神秘郁勃的內(nèi)力牢牢吸引。構(gòu)筑這種矛盾極限中的大平衡,是晚年黃賓虹大心力、大腕力的結(jié)晶。其落筆如重錘,尤其最后一遍之焦墨點苔,如斬釘截鐵般砸向畫面,無論氣勢亦或質(zhì)感都給人前所未有的聲色激蕩及心靈震撼。以坡石、煙嵐、流水將畫面分作段落,每段之間又以山頭、樹木作為接引,從視覺上緊密串聯(lián),整個畫面氣韻貫通,筆墨蒼潤,極耐推敲。畫中樹木、山石先用淡墨勾染,中鋒出筆,再反復皴擦,柔韌剛勁,線條之間施加形態(tài)各異的苔點,使色墨融于波磔的點線之中。山石、樹木局部以色彩提亮,呈現(xiàn)“丹青隱墨、墨隱丹青”的效果。
是作賓翁筆如屈鐵,滿目山景,處處篆籀。無論是寫山石之勾皴點染,或是樹木之勾勒、折枝點葉無不真氣彌漫、力透紙背!黃賓虹曾說:“先習繁筆,理法明晰,而能聚精會神,神氣團結(jié),極簡之處,而有極繁之意行乎其間,加之真力彌滿,氣象雄厚,掛之堂上,使人驚倒。一切細謹修飾、脂粉涂抹、矯揉造作都銷行匿跡,而‘參差離合、大小斜正、肥瘦短長、俯仰斷續(xù)、齊而不齊’一齊奔赴腕底,所謂‘我有禿穎如屈鐵,清剛勁健無其匹’者是也”。世人常常將黃賓虹比為“墨神”,仰觀賓翁之作,無一不驚嘆于這爐火純青的墨法極限。而此處的“極限”,既是在沖擊過程中境界的制高點,又是賓虹先生走向未知新境界的起點。傅雷曾說:“他一生的面目也最多,而成功也最晚。六十左右的作品尚未成熟,直至七十、八十、九十,方始登峰造極。我認為在綜合前人方面,石濤以后,賓翁一人而已?!苯o予了黃賓虹“傅雷”式的最高評價。
這幅92歲高齡所作的珍品天然而通透,山體內(nèi)的呼吸與天外云氣共吞吐,是黃賓虹先生繪畫最后響徹山谷之絕音。上款人李家楨,為五十年代中央美術(shù)學院華東分院(中國美術(shù)學院前身)黨委書記。熱愛藝術(shù)的他一直和黃賓虹及其他老教授保持密切聯(lián)系,并對他們優(yōu)禮有加。后來賓翁逝世,喪禮即由李家楨操辦。李氏可謂賓翁暮年知友,本幅即可見他二人情誼厚重之一斑。
上款人李家楨
黃賓虹(1865-1955)
西泠山水
設色紙本 立軸
74.5×48.5 cm